五
月明星稀,略有薄雾,时为公元一六五八年十月五日,农历九月初九。
高雄法院的一间小办公室里,姬信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海松号事件不仅掩去了高金河一伙的一切罪行,也带走了他最可靠的情报员公文正忠的生命以及他们搜集了两年之久的证据原件。
与此同时,在巴士海峡中的一座无名小岛上,一个青年正守着火堆,呆呆地望着他认为可能有船经过的方向,已经破裂的衣衫上,却依然缀着一块锃亮的铭牌:11729 号/张三禄。
张三禄回忆起了那个噩梦般的一天。
那天清晨,正在家休假,陪着老婆孩子的他和同事朱绍文一起接到了命令:海松号货客两用船上藏有敌对分子,他们的任务是杀死全船的人。
张三禄与朱绍文化装买好船票之后,又核实了一遍任务,因为他们发现船上乘客中混有老幼妇孺,建议将全船人员直接逮捕再逐一甄别。结果是遭到了申斥:“元老院的战士对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
就像项天鹰推测的那样,船行到巴士海峡一带,张三禄与朱绍文袭击厨房,抓住厨师文三,把毒药混入饮食,然后对船长和大副亮出证件,接过了指挥权。逼船长以惩罚厨师偷菜为由,将大部分船员召集到禁闭室,再拿出枪来,命令所有人进入禁闭室,他们再三保证,这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干预行动的预防性措施。船员们都很配合,五个警卫也乖乖交出了武器,就算在茫茫大海上,也没人敢对抗令人闻风丧胆的政治保卫局。
等到估计所有乘客都已经吃了断头饭,杀戮就开始了。他们先杀死了送餐的乘务员,然后袭击在各个关键部位值班的船员,大副中了一刀,拼命逃出舵舱,躲进报务室反锁了门。张三禄和朱绍文吓坏了,如果让他对外界发报,事情就全败露了。他们疯狂地砸开房门,对着电台旁的大副连砍了十几刀,电台也被砍坏了,连刀卷刃了都没发现。
被这件事刺激,他们两个下手更快了,去厨房拿了文三的刀具,“清理”船上的所有乘客,少数没有中毒的乘客被杀死,已经中毒的那些无论死活,全部绑在他们的行李上投入大海。他们又这样处置了船上所有的尸体和船员、乘客的行李,包括公文正忠的那个文件箱。最后,朱绍文拿出了两把鱼叉,递给张三禄一把,该去杀死禁闭室里的那些人了。
但就在这时,张三禄崩溃了,就算是政治保卫局,就算是两年前眉头也不皱就构陷了无数归化民干部的“元老院忠犬”,他也终究只是个人,而不是一台机器。杀戮这件事和元老院的每一项工业生产一样,人的效率远低于机器。于是事情演变成了朱绍文对张三禄的追杀,并最终以走投无路的张三禄跳下大海终结。
张三禄还是呆呆地望着大海,忽然,他猛地站起,这个动作太快了,以至于他差点因此昏过去。这些天来一直靠雨水维生的他挥舞双臂,张开干渴的喉咙嘶吼着:“啊!啊!”
第二天清晨,项天鹰还是照旧精力充沛。一行人下了妻女山,从当初上杉军“鞭声肃肃夜渡河”的雨宫渡口来到八幡原,然后参观了武田信繁的菩提寺典厩寺,又向北来到上杉谦信曾经驻军的善光寺过夜。十月七日,项天鹰、金晓宇一行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终点:越后春日山。
项天鹰还是给自己的这次旅行安排了一些正事的,他把三个人叫到了越后来:甘粕信清、上杉纲胜、德川光圀。因为上杉纲胜是禅林寺兴让学校的校董,所以项天鹰要和他谈一下兴让学校和高雄国民学校合作交流的事情,和德川光圀则是要谈一下《日本史》的编撰。德川光圀没有了成为旧时空历史上“天下副将军”的机会,固然有更多的时间著书立说,但是对史料的搜集却更困难了。元老院打算帮他把这部著作完成,同时也防止他写些不利于元老院的东西。至于甘粕信清,找他来没什么理由,就是想见他。
一行人游览了御馆遗迹、林泉寺、春日大社,最终来到了春日山城遗迹。
大广间、小广间、景胜屋敷、景虎屋敷,项天鹰描述着他记忆中的春日山城,让上杉纲胜这个上杉家的家督都自叹弗如。这座有八百年历史的上杉家居城,曾经的北陆第一坚城,如今只余残迹。春日山城是为战争而修建的,依山设防,曾经为上杉家抵挡了无数的敌人,但是到了和平年代,这座交通不便的山城便不再受大名青睐了。上杉家转封会津之后,新的城主堀家在山下的平野上营建更适合发展商业的福岛城,从春日山城拆走了大量的建材,随着福岛城的落成,春日山城也宣告废弃。
春日山的最顶端上原有上杉家的祠堂,再向下是毘沙门堂和上杉谦信的故居,如今都已不复存在,只能从地基看出这里曾经有过建筑物。上杉谦信居所的右手边靠下的位置是一块平地,这里原本有一片上千年历史的古树,上杉谦信的父亲长尾为景在扩建春日山城时特意把这片古树保留了下来。在上杉谦信还在世,景胜、景虎兄弟还没有反目的时候,上杉谦信和他的姐姐、养子养女们,一家人就是在这里坐在樱花树下饮酒对歌,再后来,上杉景胜与菊姬、直江兼续与阿船这两对夫妻也是在这里聚会。然而春日山城废城之后,经过半个世纪的盗伐和山火的洗劫,这片古树已荡然无存,只余满山荒草。
一行人在这里铺开芦席,席地而坐,随上杉纲胜而来的仆人端上酒肴果品。项天鹰笑道:“除了叶孟言、袁秋实、张允幂他们这一小拨,我们第一代元老大部分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还天天没日没夜地加班呢,也不怕猝死了。再不出来玩,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想玩也玩不动了。”金晓宇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没出息。”项天鹰打了个哈哈:“上杉大人,听说上杉家有意重建春日山城是吗?”上杉纲胜说:“确有此意,不过万代屋内还没有定论,而且……如果复建春日山城,难免涉及石垣、橹台一类,恐惹非议。”项天鹰说:“这倒不必担心,凡是军事建筑,具形不具实便是了,重要的乃是‘怀古’,又不必真的用它做防御工事。”又讲了一些旧时空古城重建开发的东西,重建的古建筑也不是必须和原版一致,春日山城也可以略做改动,不过这里以后估计也就是搞成上杉家的别墅或者博物馆,大规模的旅游开发可能比较困难,就算在 21 世纪,这里也连公交车都不通。项天鹰说:“如果重建的话,把这里种上樱花吧。实在太荒凉了。”
仆人斟上酒,甘粕信清知道项天鹰的怀古风格,金晓宇和几个日本人用的都是酒碟,唯独项天鹰拿的是一个仿制的马上樽,当然不是用水银鎏金的那种。项天鹰仰头喝了半杯,金晓宇不满地怼了他一下:“慢点喝,没人和你抢。”项天鹰虽然当了三十年的“贵族”,也能对十七世纪的知识分子跩几句儒经史籍,证明澳宋也是“文教昌盛之地”,但是一到了吃饭喝酒的时候,还是会露出“海贼本相”。
项天鹰说:“听说轩猿忍者众就在春日山以西的深山中,不知现在还在吗?”甘粕信清说:“过去山中确实有轩猿忍者村落,不过本家转封会津时,轩猿众也随之搬迁了,后来的下落就不清楚了。”德川光圀说:“听说轩猿众是从唐国渡海而来的,不知可有此事?”项天鹰说:“确实有这种说法,不仅仅是轩猿,还有很多忍者据说都是从大陆来的,既有唐人,也有朝鲜人,因为和本地居民难以融合,便在山中采药打猎,开垦田地,其中一些后来成为了忍者众,还有风魔众,有说法认为他们是从北方渡海而来的,身材高大,擅长马术,也许是通古斯人也说不定。”
几个人又讨论了一下忍者的问题,项天鹰有更多的史料,而甘粕信清、德川光圀、上杉纲胜三个人则是见过真正的忍者。然而对于轩猿、风魔这些在战国时代赫赫有名,半个世纪前就已不存在的忍者,项天鹰知道的“史料”传说成分也很大,究竟史实如何,已经很难推考了。
项天鹰说:“再有六年,我也就该退休了,高雄天气太热,我还是不喜欢,倒是越后的气候更适合我,也许我就来越后养老了。”富子说:“那好呀,到时候春日山城的复建也该完工了,您就直接住在春日山城。”金晓宇说:“明老六十多岁才开始当海军顾问,你倒好,没到六十就想退休了。”甘粕信清说:“再过六年,老师的状态也肯定好得很,两位老师现在看着就根本不像五十多岁的人,一起走出去,说我比老师年龄大都有人信。”
金晓宇一摆手:“都是老头老太太了,就别恭维了。”但是心里知道甘粕信清说的是实情,不仅仅是他们,所有元老的衰老速度都很慢,项天鹰和金晓宇如今看起来也就是四十来岁的人。很多元老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项天鹰喝干杯中酒:“不过富子啊,你一直想毕业了之后去姬信那里,我现在倒有些不放心了。”在场的土著只有上杉纲胜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只有他知道公文正忠和姬信的关系。项天鹰和金晓宇虽然并不知道公文正忠是姬信的眼线,但是姬信所做的事实在是危险,他本人是元老,不会有谁敢动他,他手下土著的安全就很难保证了。富子当然没听明白:“姬首长人很好啊,他是我认识的首长里最正直的了。”富子发觉这话得罪了项天鹰和金晓宇,吐了下舌头。项天鹰笑道:“没错,我和金晓宇确实远不如姬信,我们只想独善其身,他是要兼济天下。”
“首长,高田县的县办主任来了,想要上山见您。”一名警卫报告道。“高田县的县办主任我记得是……”项天鹰的脸色沉了下来,“让他滚蛋。”“是!”警卫向后转,跑步下山。项天鹰喊道:“回来!别就这么原话转告啊,替我编个理由!”
金晓宇说:“高田县的县办主任是谁啊?”项天鹰咽下嘴里的菜:“王老五。”金晓宇笑道:“我明白了,他不是来见你的。”甘粕信清颇为尴尬,高田县的县办主任,也是他挑选的女婿候补之一。
“右卫门啊,我得说说你,你这个米泽县殿当得把脑子也锈死了。孩子自己的事,咱们当长辈的瞎操什么心,你操办得好,未必落好,操办得不好,更落埋怨,让他们自己解决就是了。你打了这么多年光棍,我和金老师替你操心了吗?你还不是自己找着老婆了。这帮元老子女,我都是看着长大的,真正有本事的,现在都忙着升官发……忙着学习和事业呢,天天惦记泡妞的都是这几个没正形的货。你都三十大几了才结婚,十几岁的孩子着什么急嫁人。现在时代不同了,你这个学渣,上学的时候我不能这么说你,现在可以说了,文化水平太低,再怎么发展,也就是一辈子当个官僚了,富子将来的发展可比你强多了。她根本用不着攀附元老,她比大部分二代元老都强。再有那打富子主意的,你就往我身上推,我挨个去卷他们。这些个上班混吃等死,下班吃喝嫖赌的玩意,将来没一个有出息的,全得等恺撒。”
金晓宇又戳了项天鹰一下,他最后这句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好在在场的土著除了富子之外根本没人知道恺撒是谁,甘粕信清和宇喜多秀律的历史只有初小水平,对中国、日本以外的历史基本上一片茫然,上杉纲胜和德川光圀这两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就更不知道了。项天鹰说:“元二代里还是颇有一些人物的,毕竟集中了全世界最好的资源来教育,如果还教出一堆废物,我们这些当老师的还是上吊吧。但是我们初代元老过过苦日子,知道创业艰难,二代元老却是一生下来就享受最好的一切,难免有一些仗势而骄,或是不思进取。毕竟他们是我们初代元老一手教出来的,这样的人也只是少数个例,大部分人不论人品如何,能力都是有的。只是他们教出来的下一代,水平就很难说了。我知道定胜大人希望富子嫁给元老子女,如果将来有元老子女和富子处得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强求就没必要了。”富子说:“我是无所谓啦,反正现在是谁也不想嫁,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呗。”金晓宇说:“不过,定胜大人的话还是要听的嘛,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众人一起望向金晓宇,金晓宇看着富子:“富子,给我当女儿好不好?”
富子说:“吼啊!”“那上杉大人也滋磁她吗?”“当然啦!”
上一段划掉。
富子说:“能和老师成为一家人当然好啊。不过,真的没问题吗?”项天鹰笑道:“没事,我批准了就没问题。”金晓宇一拍他:“滚蛋,你算老几。”项天鹰说:“其实也就是登记一下的事,你现在这个状态和给富子当妈也没什么区别。”
富子一直在学校里长大,从五岁就在金晓宇身边,两人的感情和亲生的母女也没多大差别。甘粕信清和上杉纲胜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德川光圀跟着道贺。项天鹰说:“我和金晓宇其实有很多亲厚的学生,但是在收养子这方面一直非常慎重。德不配位,必殒其身,元老之位看似光彩,内里其实也是惹祸的根苗。我之所以支持金晓宇这个决定,是因为富子既有足够的能力,也足够沉稳淡泊,不会被这个元老的位置冲昏了头脑。只要我和金晓宇活着,富子必然是无灾无难,但是等到有一天我们不在了,富子啊,还是独善其身的好。这世上有太多的阴暗和不公,然人力却有时而穷。当年崇祯皇帝朱由检,纵然贵为天子,也不过是杀得几个大臣,下得几道诏令,救不了大明的沉疴。就算将来你身为元老,一个人的力量也有限得紧,不论怎么样,先要保护了自己。再有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也别忘了自己身上一切的本源。当年谦信公、景胜公开基立业,大小百余战,靠的是越后数十万百姓纳粮当兵,靠的是众位家臣舍生忘死,疆场浴血。信玄公说得好,人即城,人即垣,人即壕。有些元老总爱以归化民的恩人自居,教归化民什么‘吃水不忘挖井人’,殊不知归化民才是真正的挖井人,我们元老的一衣一饭,皆是由归化民的劳动得来,身为元老,只有尽忠职守,对得起归化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民脂民膏才能用得问心无愧。”
金晓宇一推他:“你就别说教了,富子可比你聪明多了。”项天鹰正色道:“对富子我是放心的,否则就根本不同意你收她当女儿了。不过富子从小生活环境太优渥,不像右卫门这般经过穷人的苦楚,我还是多啰唆几句的好。这天底下,有太多人受苦受难。我不是那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志士,不过是个有些良心的普通人,只求问心无愧,既不去拯救苍生,也绝不见死不救。可是为了贯彻这个原则,我只能躲在远离是非圈的高雄,躲在学校里。世上的不公太多,既无力去扭转,又不能视而不见,便只好自蒙双眼,什么也不去看了。从这一点来说,我这个人软弱无能得很。我唯一能够自夸的只有一点,就是我对是非对错的判断没有受这个世界的影响。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今天元老用在归化民身上的手段,早晚也会用在元老身上。如不匡正这世道的秩序,听由弱肉强食,任你王侯将相,也难逃比你更强者之手。富子,我不求你与这世道对抗,但是希望你做一个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的人。不必大仁大义,不必舍己为人,但一定要问心无愧,深夜自思,不惧冤魂叫门,这才算得堂堂正正的一个人。元老永远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元老,可惜现在不知多少元老早已忘了,只记得自己是元老,却不记得自己曾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富子点了点头:“我记下了。”甘粕信清说:“现在富子在户籍上的名字是什么?我都有些记不得了。”项天鹰笑道:“瞧你这个爹当的,不过也无所谓,名字就是个代号,叫什么不一样,你以为我就真叫项天鹰吗?富子现在登记的名字还是甘粕富子,姓甘粕还是上杉其实都可以,不过成为元老养子女的话,按规定是必须改成元老的姓氏的。”在场诸位日本人对此倒是毫不在乎,改个姓而已,家常便饭。富子说:“但是叫金富子感觉好俗气啊,我直接连名字都改了吧,富子继续当小名用。”
这下倒真把金晓宇难住了,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作弊,低声问项天鹰:“富子在‘那边’还有没有别的名字?”这是问富子在旧时空的名字,项天鹰说:“叁姬。”金晓宇一愣:“她不是四女儿吗?为什么叫叁姬?”“这你问定胜大人啊,我怎么知道。”“我上哪问去。再说叁字也不能用啊,总不能叫叁胖。还有什么?”“梅岭院清岩荣昌大姊。”“这都什么玩意!怎么大姐都出来了。”金晓宇严重怀疑项天鹰蒙她。项天鹰说:“你才大解呢,她就这三个名字,能赖我吗。你们家就没有家谱排字吗?”金晓宇说:“有倒是有,可是没用,我下一辈是‘正’字辈。嘿!你笑什么笑!老实点!”
甘粕信清等人尴尬地看着两个元老。金晓宇制止住了项天鹰的狂笑:“梅岭这个意象倒是不错,不过不适合做名字,有没有相关的诗什么的?”项天鹰说:“当然有啊。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金晓宇一拍他的脑袋:“你去死!这里面哪个词能给女孩当名字!”
项天鹰接着背道:“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住口住口住口!别打扰我思路。”金晓宇急忙喝止住跑偏了的项天鹰。德川光圀说:“这几首诗大有豪气,听来似乎是武将辞世之句,不知是何人所作?”项天鹰心想在这个问题上还是不多回答为妙,又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金晓宇绞尽脑汁思考着,从“人间遍种自由花”这句想到了“华”这个字,但是从“金华”只能想到火腿。金若华?不好,和梅超风同名了,何况“华”这个字很犯上杉家的忌讳。被项天鹰这么一打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金断头、金阎罗、金纸钱、金血雨腥风之类的奇葩名字。
金晓宇说:“富子,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用的名字?”“都好啦,我叫什么都可以的。”金晓宇一拍脑门,就这样才让人头疼,但是当妈的不给女儿起名字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于是,金晓宇想到了最终绝招:甩锅。“嘿!文科生,这任务交给你了。”
项天鹰放下酒杯:“梅岭数枝春,疏影斜临水。不借芳华只自香,娇面长如洗。还把最繁枝,过与偏怜底。试把鸾台子细看,何似丹青里。我看就叫金越吧,越后的越。”金晓宇说:“这个名字和你背的这首词有什么关系啊?”项天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关系啊,我就是想背而已。”“你这也太敷衍了吧……”“这怎么叫敷衍了,照你这么说郭襄这名字不是更敷衍。”
富子说:“我觉得很好啊,我就用这个名字吧,反正只有正式场合才用,大家平时还是叫我富子。”宇喜多秀律说:“我也觉得叫金越比较好,否则按照项老师的起名方式,就该叫金米泽、金打狗了。”
众人一笑,富子的名字也就这么定了。项天鹰又喝了几杯:“心中无物,则心广体泰;心中无私,则不失敬爱;心中无欲,则行义理;心中无我,则信念不疑;心中无骄,则能教人;心中无误,则不畏人;心中无偏,则能育人;心中无贪,则不谄于人;心中无怒,则言谈温和;心中能忍,则查事方明;心中无霾,则可得宁静;心中有勇,则遇事无悔;心无贵贱,则不怀野望;心有孝悌,则可见忠节;心无自满,则知人良善;心无陋习,则诸愿可成。这些年我一直用这十六条训诫要求自己,有的做到了,有的没做到。今天就借花献佛,当作祝贺金晓宇收女儿的见面礼吧。今日我等在此凭吊百年前之古人,不知百年之后,是否有人在此能想起我们。”金晓宇说:“没人记起,也没什么关系。我们来过了,活过了,也就是了。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好!好!好!”项天鹰站起身来,举杯对着天空,“四十九年一睡梦,一期荣华一杯酒,生不知死亦不知,岁月只是如梦中!”他将手中的酒敬向头顶的月亮,月光映照在酒杯中,呈现出一个不太正规的圆形,略带蓝色的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