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杀勿论
围攻拔刀队的暴民被驱散之后,一部分人很快束手就擒。方世玉随即带领部分海兵四下追击逃窜的暴徒。熊二带人扒开了燃烧着的大门,院落中拔刀队已经死伤过半。村松敏夫强撑着身体,见到援军才松了气,倒在熊二身上,熊二赶紧将他扶着平躺在地,村松敏夫口中吐着血沫,断断续续地说着:“敏夫……没有辜负……元老院……的……嘱托……银子……还在……”话刚说完,就咽了气。
虽然跟这些日本人没什么交情,但同袍的逝去还是令熊二无限唏嘘,心中略带歉意,“是我们来晚了。”
“呜呜呜……你真狠心,夫呀!闭眼就去,夫呀!丢下你妻,夫呀!边身做人,夫呀……天杀的髡贼,不得好死啊……”院外传来女人疯疯癫癫的咒骂声。
熊二以为是海兵队里有人不守规矩,抓了个路过的大头兵,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海兵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女人疯了,听说她两个儿子前几天刚死,男人在刚刚跟我们的冲突里也被打死了。”
村子里一片混乱,医疗队尚未跟上,熊二只得让剩下的海兵拿出仅有的纱布给受伤的人止血包扎。
没多久,一个海兵急冲冲向聂义峰报告:“首长,不好了,连长和几个新兵蛋子也倒了!”
“怎么回事?”
“连长带人给伤员包扎,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出现了和伤员一样的症状,不停地咳嗽,刚刚倒地了。”海兵答道。
“麻蛋!”聂义峰拍了拍脑门,今天怎么这么邪门儿。
此时,落在后面的医疗队终于赶了过来,聂义峰立即将情况与医疗队的领队陈瑞和进行了交流。
作为临高医学院的优等生,有过两广战役和石城的医疗救治经验,陈瑞和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结合本地的一系列情况,他不得不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考虑。
“首长,可能是肺鼠疫。”陈瑞和推测道,他立即安排给在场的人预防性注射链霉素,同时给密切接触者服用四环素和磺胺,戴上防毒面具之后就赶去救治点查看伤员情况。
陈瑞和安排人手将死者、伤者、疑似病患、疑似病患密切接触者分开隔离,由于行军并没有携带检验设备与试剂,只能用针管扎进死者心脏,取出血液样本,送回临高进行分析。
聂义峰带上防毒面具见到熊二的时候,他的情况已经恶化。自从加入伏波军那一天起,聂义峰就想象过自己的无数种死法,也见识过士兵的无数种死法,但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竟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倒下。
“陈瑞和!赶紧给他上链霉素啊!你傻愣着干啥?”聂义峰吼道。
陈瑞和战战兢兢地回答:“首……首长,链霉素没了……”
“怎么会没了?你 TM 耍我?”聂义峰变得更加愤怒。
“这些抗生素都是试验品,张首长提供的数量本就不多,在石城已经用了一大半,剩下的刚刚做预防性注射已经都给你们用了……”说着说着,陈瑞和的声音越来越小。
“去他妈的!还有啥药都给我上!”
“磺胺嘧啶也已经用过了,”陈瑞和小心地答道,“但是,他的病情进展太快,恐怕……”他没敢说严重的肺鼠疫并不是简单用抗生素就能治疗的。
熊二躺在聂义峰怀里,神色坦然,仿佛想对聂义峰交代后事,“首……首长,我这条命不值钱,是元老院来了……咳……才让我们这些穷人有机会……咳……堂堂正正做人,我死……而无憾,只是……放不下的是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聂义峰忍不住哽咽起来,“你放心,元老院不会亏待他们的。”
凭借着熟悉本地地形的优势,邹八郎很快摆脱了海兵的追击,直奔龙门圩而去。林一梅见邹八郎的狼狈模样,仅剩几个手下还跟在身边,知道他们吃了大亏。
“哎,没听义兄的劝,实在悔不当初。”邹八郎如丧家之犬,懊恼地说。
“八郎,我说你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林一梅痛心地说,“现在作何打算?”
“义兄放心,我本不愿牵连于你,不会在此地久留。现如今只好出海去安南躲避,只是还缺些盘缠……”邹八郎道。
“你们不是劫了押银队的银两么?”林一梅问。
听他这话中有话,邹八郎以为林一梅想落井下石,拱手道:“兄弟们逃命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银两?既然义兄不方便,我等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完转身要走。
“八郎,且慢!”如今洋面上净是澳洲人的船,林一梅恐他离去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落网,当下澳洲人正在抓地方豪强的把柄,万一他一张嘴乱咬,到时可就真说不清楚了。
邹八郎不知林一梅是何意,林一梅笑道:“你我二人兄弟一场,怎么能让你空手而去,身陷险境?眼下澳洲人定然布下天罗地网,你又如何逃脱?不如先跟管家下去用膳,吃饱喝足,我这就安排人手送你们出海。”
有了他这番话,被澳洲人追得身心俱疲的邹八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谢,然后带着几个喽啰跟着林管家去了。林一梅暗中对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四下追击的海兵用绳子将搜捕到的暴徒一个一个栓了起来,押着往彩门山村而去,还没到村口,便听见村中传来排枪的声音,哀婉的笛声随之而来,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是伏波军对牺牲战士的送行礼仪。
众海兵赶到的时候,他们的老上司、战友们已经跟死掉的拔刀队一起整整齐齐地躺在地上。海兵们想不明白,明明数小时前人都还好好的,既没有刀砍又没有中枪,怎么转眼间这人说没就没了,一股沉重的悲怆感顿时弥漫开来,海兵中开始出现嘤嘤的声音,不少人用手抹起眼泪来。
聂义峰也被悲愤冲昏了头脑,按奈不住胸中的怒火,命令道:“彩门山村,勾结土匪,攻杀官军,罪同叛逆,给我格杀勿论!鸡犬不留!”
村中剩余的活人都被驱赶到拔刀队最后据守的院落,不分男女老幼,村子里回荡着瘆人的哭喊,随着排枪的起伏,山林中的飞禽在弹药激发的轰鸣声中惊得四处奔逃,弥漫着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村中很快就变得死气沉沉,连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清。
这天的夕阳惨红,黯淡的余晖映照着墙角凝固的鲜血,让人分不清是光还是血,是梦还是真。
盛怒退却之后,聂义峰脑中一片空白,瘫坐在椅子上,莫名的虚无填满了他的整个身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邪恶。
海兵们还在忙碌着,拖着一具具僵硬的尸体堆在一起,下面架满了木材和干草,从大户家里搜出来的花生油被一缸又一缸地倾倒在尸体上、门窗上、房屋上,等待的只是一丁点的火星。没有人知道他们那如同死神的扑克脸一般的防毒面具下藏着什么样的表情。
从不抽烟的聂义峰破天荒的抽了一地的烟头。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一瓶装满 75%消毒酒精的玻璃瓶从他手中以抛物线轨迹砸在一根粗大的木头上,瞬间摔得粉碎,跟在后面的是一只冒着火星的烟头。星星之火很快变成了熊熊烈火,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逼得人不得不后退三尺。
静静的夜,火堆中的“噼啪”声将这夜衬托得有些可怖。许久,一道悠扬的口琴声划破夜空,惊动了这滩死水,琴声婉转悲伤。聂义峰吹着口琴,像是回到了当年在俄罗斯留学的时候参观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纪念馆的情形。不知道是谁,伴着聂义峰的琴声吟唱起来,一个、两个、五个、十个……百十人的哀思汇集在一起飘向远方,为这些逝去的人们送行:
啊朋友 我们以为老去是件漫长的事
有时候它是一夜之间
在清晨的镜子看见苍白的自己
像一颗正在消失的流星
啊朋友 圣贤说那坚持一定成功的事
头悬梁锥刺股三顾茅庐
相信它的人就像相信一个漫长玩笑
不信它的人已没了灵魂
啊朋友 小说里面那些不曾怀疑的事
孙悟空 程咬金 还有萧峰
没困难我们创造困难也要往前冲
坚持做未来世界主人翁
啊朋友 告诉我 相遇是件宿命的事
告诉我忠贞与背叛之间
如果说所有约定都是错误的开始
这一路我愿把自己埋葬
当我离去 在你的怀里
请让我化作不停飞翔的鸟
当我离开 在这个世界
我愿是一块不说话的石头
啊朋友 千里夜奔是件快意恩仇的事
醒来后那总是梁山一梦
在路上在七月在我们的清晨日暮
谁不是运数不定的蝼蚁
啊朋友 我们以为哭泣是件软弱的事
当眼泪无声地化为白雪
谁会在告别时握一握你微微的手
就像你出生时妈妈的抚摸
当我离去 在你的怀里
请让我化作不停飞翔的鸟
当我离开 在这个世界
我愿是一块不说话的石头
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 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请不要把我来怀念
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 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请不要把我来怀念
……
悲伤之情稍定,方世玉向聂义峰报告:“首长,林一梅来了。”
林一梅带着数十家丁,捧着几个木头盒子,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了彩门山的烈焰,林氏一众没想到的是这个村子今日竟然已经从世上完全消失了。
打开木头盒子的盖子,里面装的是几个血淋淋的人头,用生石灰裹了,这些是逃走的邹八郎及其党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聂义峰面无表情地看着林一梅。
“彩门山廖家寨勾结匪类,罪不容诛!”林一梅答道。
“你很聪明。”
“学生乃是尽一份保境安民的责任。”林一梅低头,拱手道。
聂义峰与医疗队重新梳理了当前的形势后,认为银矿的情况应该相当严峻,必须立即致电临高,请求军令部和卫生部派遣支援。从死尸身上取回的样本也必须立即送回临高进行检测,医疗队中当即有人毛遂自荐,愿意即刻送样本回临高。
对于彩门山村覆灭一案,后世有着完全不同的解读。有人说彩门山村因为肺鼠疫而消失,为了消灭病菌防止扩散,聂义峰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进而拯救了周边的村寨;有人说彩门山村被邹八郎匪众屠灭,是土匪放的火,聂义峰带人击毙了匪徒,本地乡贤林一梅也派人参加了这次剿匪,因此获得了聂义峰的赏识;也有传言说是聂义峰看中了村子里的小寡妇,欲强取而不得,被村民围攻,怒而屠村,为了消灭证据,一把火焚之……只是有些传闻实在是匪夷所思,逻辑上也站不住脚,基本上被后人当成地摊文学中编纂的故事看待。
注:海兵队唱的是这首改编的《啊朋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