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第七卷「大陆」佛山实习卷 | 吹牛者 | 约 3099 字 | 编辑本页
这时,赵传一发现冯海宁朝自己打眼色,连忙止住了话头,回头一看,原来是建设科的陈敏勉进了办公室。
陈敏勉是本地大族陈家的子弟,听说以前在广州府学的成绩名列前茅,本来是极有希望中举的。两广战役后,功名之路自然是断了,但不同于其它暂时“蛰伏”的读书人,他却果断出来考了公务员,随后一直默默无闻地在镇政府工作。
前些天炉户闹事、围堵管委会大门时,陈敏勉很是出了一回风头,事后还受了几位首长的表扬,说他有办法、能办事、立场坚定。尽管本人依然十分低调,却难免受到多方注意。出身本地的干部纷纷与其拉扯关系,早期过来的“北上干部”也难免客气一二,而他们这批和小元老们一同来到佛山的芳草地精英心里,却普遍生出了些竞争之意——旧明的府学廪生和芳草地的中学生,到底谁才更有能力?
再者,他们多少了解首长们对这些大户出身干部的态度,在能够完全信任以前,还是要留神的。特别是,大户们目前并没有完全驯服――这批干部的任用,带有妥协的性质。赵传一甚至从尚羽那里听说,管委会过些天还在讨论以咨议局委员推荐的形式,不经考试录用一批临时干部,直接进来工作。
“听说――”赵传一瞥了陈敏勉一眼,压低了声音:“咨议局里面有人提出,想让元老院承认明国的功名,生员相当于小学学历,贡生是中学学历,举人是大学学历……”
“哼,想得倒美,我们在芳草地是什么学习强度和淘汰比例?学了多少科目?每天早 9 点晚 9 点,每个月就休息两天,这么学满 5 年才有了高小文凭,升入中学的又有几个?还大学,连临高都没有大学,只有这么一说,就想拿大学的文凭了。他们平时吟风弄月喝酒玩乐娶妻生子什么都不耽误,只背背四书五经、写写八股对策就想和我们一样?笑话。首长们决不可能答应。”冯海宁冷笑一声说道。
实事求是的说,在明代想要中个举人,单论淘汰率来说远比在元老院治下考中学难,大多数的生员,一辈子连去参加乡试的机会都没摸到过。
“是,这次佛山的事,只是临时的情况。不过,我们也得找机会表现一下,让首长们看看,真正能办事的还是我们……”赵传一当初就给文总献过花、又“家学渊源”,在国民学校一直是积极分子和学生干部,与冯海宁等人和学习院出来的那几个书呆子相比,对这些事情稍微敏感些,提醒道。
“冯海宁!”冯海宁正琢磨着赵传一话中的意思,外面传来一声召唤。
他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立正喊道:“到!”然后才郁闷地想到,这里已经不是芳草地国民学校了。
可是他没法不激灵,这声音是他们都怕的――小钱首长。倒不是她是什么刁蛮公主或者冷若冰霜,恰恰相反,她在班级里是个热心又活泼的女孩子,虽然日常主见很大,但是并不蛮横。
然而选拔组的学生们都知道,与其他几位小元老的父母只是“普通首长”不同,这位小钱首长的父亲在元老院里也是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是真真正正的“公主”。
钱朵朵有些奇怪他的反应,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吩咐道:“你跟我来一下。”
冯海宁老老实实地跟着钱朵朵进了小会议室,抬头看见今天一同去广信炉的两名警卫员也被钱玄黄领了进来,心里顿时明白,这是要调查刚才在广信炉发生的事故了。不过,那三名技术人员并没有过来。冯海宁也不意外,他们毕竟只是负责考察广信炉的冶铸工艺,不直接对首长的日程和安全负责。
“钱秘书,你先带他们两个人到外面等一会,一个一个问。”钱朵朵对钱玄黄说道。
待两名警卫员又被钱玄黄带出去后,她才重新盯住了冯海宁的脸,惜字如金地开了口:“说说白天的情况吧。”
“尽量说得完整些,不要有什么遗漏。”她又补充道。
冯海宁不敢有什么异念,原原本本地向她汇报了白天的情况。在他自觉已经说无可说之后,钱朵朵又反复盘问了事故前后的各种细节,包括所有人――重点自然是陈广信一家——当时的动作、表情、站位,土炉的位置、状态、泥封等等。有些他能回忆起来,也有些他没看到或者印象太浅、不记得了。但钱朵朵没有什么表示,问完后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就这样,钱朵朵依次询问了冯海宁和那两名卓小敏的警卫员,再加上之前贾苯的汇报,基本掌握了事故的全貌。她拿起旁边秘书做好的记录翻了翻,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前往卓小敏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人在。此时已是傍晚,卓小敏大约是去吃饭了。
进入元老专用的小餐厅,钱朵朵便看到卓小敏和尚羽正在一起吃饭,他们吃得都很简单,尚羽一边往嘴里送食物,还一边在一份文件上勾勾画画。
她走上前,对卓小敏直截了当地说:“我刚刚向冯海宁和那两名警卫员了解了大致情况,白天的事还有些疑点,我建议把广信炉的人暂时控制起来、慢慢讯问。那个有问题的土炉,最好也找人鉴定一下。”
尚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惊讶地从文件上移开目光,看向卓小敏和钱朵朵。
卓小敏有些尴尬,他本来已经嘱咐过随行人员不要声张今天的事故。不料还是刚回到管委会大院,消息就传到了钱朵朵的耳中。
“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吧。白天的事,我看纯属意外而已。那个陈广信是个实诚人,他家里的人也都很老实。”卓小敏心里对钱朵朵不知会一声就盘问他的秘书和警卫员有些不痛快。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内保和警卫都是钱朵朵的职责。
“是你自己看出纯属意外的,还是陈广信家的漂亮姑娘让你看出来的?”钱朵朵揶揄了他一句,话里却没有放过这件事的意思。
卓小敏更尴尬了,不肯多说什么,只硬邦邦地坚持道:“我很好,不用调查了。今天真的是意外,不信,你再找李永薰问问。”他知道李永薰是那边的联络人。
“不用问她了,我可以作证。”这时一个声音从小餐厅的门口传了过来,卓小敏一看来人,不禁想起了白天的那一幕,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钱朵朵眉头微皱,刚想出言反驳,外面又进来两个人,正是张允幂和林子琪。
“咦,今天人好全,你们都在啊。”张允幂仿佛没有看到场中的紧张气氛,大大咧咧地笑着说。
然后她转向了尚羽:“小尚,之前说的事情,嘉会堂那边有什么反馈?”
尚羽看了一眼对峙的钱朵朵和卓小敏,才回答说:“嘉会堂提出,希望我们以此为契机,承认旧明读书人的功名。生员相当于高小学历,贡生是中学学历,举人是……‘大宋国子监’学历,其中贡生和举人公务员考试免试。”
众人哗然,已然有人张口便是“扯淡”,也有人失声笑了出来:“真是疯了”,还有人在开玩笑:“我看出个小学五年级的数学卷子,做得出就认。”
张允幂却紧锁眉头没有作声,此议并不新鲜:从刘翔踏进广州城开始,广州市政府留用的一些旧明官员或者高级幕僚,包括吕易忠等人,都有过类似建议。只不过,降人们献计是以此来安天下读书人心的,计策好坏不论,至少“出发点是好的”。而嘉会堂的提议就是赤裸裸的开价了。
“这不可能!”林子琪脱口而出。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能的。那些读书人,说白了就是大明的社会精英嘛。人家身在大明,自然是要走读书和功名这条路。我们可以嗤笑他们的知识陈腐无用,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学习,不能学习。单纯说学习能力的话,他们未必会比我们差。否则他们也不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考试里出人头地了。只不过他们的知识结构与我们不同而已。如果他们的人生际遇是到了临高,进了芳草地,未必不能成绩优异、毕业当个干部呢。”尚羽等众人的汹汹言论平息了些,才悠悠说道。
“就像资本主导的社会,人们自然会奔着商人和企业家的路走,这便是旧时空的欧美;若是官僚主导的社会,优势群体就会向官员和公务员聚集,这便是帝制以后的中国;若是军人主导的社会,精英便去当军官,如普鲁士;若是宗教主导的社会,精英便摇身变成教士,如中世纪的欧洲、旧时的西藏。社会精英无论什么时代、无论在哪都有,只是体制不同,表现形式不一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