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节 节外生枝

第八卷「深耕经营」 | 吹牛者 | 约 3187 字 | 编辑本页

赵和宁走后,黄氏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近几日的遭遇波动之大,远远超出了她以往的生活经验,以致于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她一辈子从没自己拿过主意,走到这一步有些手足无措。虽然那位年轻的赵官家让她三日后去九江大墟派出所写诉状,但未来会发生什么,她实在想象不出来,巨大的不确定感令她倍感焦虑。

忙完农活,不等关宗宝回家,黄氏决定先去找关有德的二姐说道说道,在她的世界中,家事还是得有家里人做主。与这个时代的土着一样,关有德的兄弟姐妹好几个,姐妹中就数与他二姐往来最密。

关二姐听了黄氏的碎碎念,既震惊又气愤。震惊的是黄氏竟然想跟关有德离婚,气愤的是她竟然还找了澳洲人撑腰。

“弟妹,你既嫁入关家的大门,理应恪守妇道。你是他的结发妻子,关心照顾他岂非天经地义之事怎能因为生活中的不顺起了这等心思”关二姐诘问道。

黄氏道:“二姐,你是他姐姐我才来找你。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念想,与你说这事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不日便要聚族中长辈一同定夺。”

黄氏离去后,关二姐心中直道祸事,她虽早已嫁入别门,但娘家的声誉她依然十分在意,便急冲冲地找了大哥一家,想必黄氏也会来找他。不多久,消息便又传到了本房房长关日昌的耳朵里。

“季益,澳洲人所说之事便如此罢。”世美堂族长关伯益从九江大墟回家后便与弟弟关季益闭门详谈。作为族中难得的进士,关季益还做过明朝的知县,族中大事自然要与他商议。

关季益叹了口气,“为宗族传承计,不得不低头,其他族老应当能理解。”

“秋涛先生与中宪先生(朱氏)那边……”关伯益有些担忧。

“若他两家来人,交由我应对就是,”关季益道:“秋涛为人正气凛然,一心为国效命,我与他同年一场,不与他为难便是。但若要搭上我族老幼上千条人命,亦是万万不可。”

有了关季益的表态,关伯益心中安稳了不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次关氏其余五堂亦有意与元老院合作,听说树德堂愿意将上西村靠西海的地赠与元老院,虽然那片地多是沼泽滩涂,以澳洲人传闻中的本事,要不了多久便能改造成良田。”

关季益道:“是啊,纵观近十载,凡与澳洲人友善者,无不鸡犬升天,那高举不过一介下九流的商人,眨眼就成了国之栋梁。凡与澳洲人为恶者,哪个不是身死族灭连远在福建的郑芝龙都化为一抔黄土,族人死的死,散的散。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我族若不与澳洲人合作,其他人排着队想上船,日后岂有我世美堂立足之地”

“如此说来,这些真澳洲人倒也不是传闻中那般粗鄙不堪,据闻张县令便是一名真澳洲人,虽然望之不似人君,行事却颇有些章法,是个博闻强识的主。若元老院中人皆如此辈,确是能成事之势。”

“望先祖保佑我世美堂顺利渡过此劫。”

就在兄弟二人闭门商议之时,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关季益开了门,训斥道:“什么事情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

小厮低着头,焦急地说:“燕昌祖房房长在外候着,说是大事不妙,澳洲人要借机生事。”

“人在哪儿”关伯益一听,也出来问道。

“两位老爷随我来。”

大厅里正焦急地原地打转的便是关日昌,一见到关伯益,关日昌立即停止打转,上前道:“族长,大事不妙!”

关伯益虽然年龄大了,但见过的风浪也多,他不慌不忙地坐下,吩咐小厮上茶,又示意关日昌坐下,这才发话道:“不必惊慌,有事慢慢道来。”

听完关日昌的报告,关季益觉得此事来得蹊跷,除非有族人犯了国法,官府向来是不插手族中事务的,难道是澳洲人想借题发挥,杀鸡儆猴

关伯益饶是老成,却也听得血压飙升,气呼呼地喊道:“这个孽障是嫌我世美堂没入澳洲人的法眼吗他人在哪里速速将他带来,我要亲自过问。”

当关有德被几个年轻壮汉从赌坊里押到关伯益面前跪着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关有德还是醉醺醺的状态。

一盆冷水“啪”地一下泼在关有德脸上,他这才勐地清醒过来,惊慌地看着周围。

“孽障,你可认得我”关伯益厉声问道。

“房长!族长!认得!认得!”关有德惶恐地答道。

“瞧瞧你干的好事!你老婆竟然要找澳洲人主持公道,此事传扬出去,今后我世美堂的颜面往哪里放”关伯益厉声训斥道:“眼下的局势云谲波诡,谁知道澳洲人会不会借题发挥,你想置我世美堂上千族人于何地”

“啊……”关有德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喊道:“冤枉啊族长!我不过是醉酒后打了老婆儿子,我也是一家之主,难道还犯了王法不成”

“我族族规森严,族人自幼受教要尊师重道、夫妻和睦,举宗之事,质成宗长,设有睚眦小忿,须凭族、房长祠堂理论,不得擅兴祠讼。每季孟月读族规家法,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关伯益骂道。

华南地区的宗族祠堂大多建于明嘉靖年间,族规也大量出现,并有乡约化的趋势。宗族首领为了更有力地控制族人,纷纷请求官府支持,批准族规。官府为了监控宗族,加强地方管理,将族规视为对政权的补充。为了维护宗族内部的秩序,族规赋予族长处理族内争端的司法权力,并禁止族人告官,要求族人在族内解决矛盾。

“打老婆哼!”关季益也是历经宦海沉浮之人,道:“有些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要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先把你家的事说道说道吧,这事儿得有个应对之法。”

关有德东一拉西一拉地说起来,满是对黄氏的怨恨,还骂黄氏跟某个关氏族人有染,早就想休了她。

关伯益听得直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祖宗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我世美堂先祖屏江公关俊,乃是关云长之后,四百年前逢乱世携族人迁徙至此,披荆斩棘才得以创立家业,你们……”

“哈哈哈……”关有德却一反常态地大笑起来,一副摆烂的样子,道:“我一个将死之人,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我自问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却落得个众叛亲离、妻离子散的下场,还管什么祖宗颜面”

“啪”地一下,关伯益用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你!你是想从族谱中除名吧若是如此,我便成全你!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世美堂的子孙,死后不许葬入族坟!”

听到“从族谱除名”,关有德这才慌了神,瘫在地上,若是族谱上没了名字,他死后就不能接受后人的祭祀和贡品,灵魂不能回到祖地,从此变成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只能靠与其他小鬼抢夺剩余的贡品为食。

关有德求饶道:“族长,我知错了!求你大发慈悲,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让澳洲人知道。”

“还敢有下次”关伯益话里带着威胁,虽然他是族长,但从“族谱除名”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而言,宗族是不能随便把一个人从族谱里除名的,必须犯了十恶不赦之罪或者其他严重违反族规,败坏家风的人才会被宗族除名。在开除一个人的族籍时,还必须召集族人,在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神主牌宣告犯错人的罪行,再庄重地请来族谱,拿起毛笔,沾上掺水研磨过的朱砂,大笔一挥,将犯错之人的名字勾去,最后将犯错之人逐出祠堂和家族地界。

“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关有德唯唯诺诺地答道。

关伯益看了眼关日昌,道:“关日昌,你们燕昌祖房管理不善,有人不先鸣族而擅入公庭,罚银五两,入祠充公。你可有异议”

“没有异议。”

宗族作为血缘群体,在宗族看来,族人所作所为,重要的是光宗耀祖,退而求其次,也要恪遵祖训,不辱先人,如果做错事,是对祖先不孝,族长对宗族争端的审理则是代祖宗行事,对祖先负责,“子孙故违家训,会众拘至祠堂,告于祖宗,重加责治,谕其省改。”

关伯益对关有德道:“按族规本该对你笞杖十板,看在你有病在身,罚你修理祖坟。”

关有德连连叩头:“谢族长开恩!”

关季益吩咐道:“你务必说服黄氏,取消诉讼,切不可令澳洲人插手此事。”